错过的巅峰对决:朱棣干得过帖木儿吗？

 东西文明间的大对决，似乎没怎么出现在我们大一统空前强大的元明清的近世时代，那倒不是因为我们不够强，主要还是在三朝鼎盛之际，我们没遇到太为经典的对手——似乎有一次非常接近，只不过那么匆匆地错过了。

 

　　蒙古的张无忌&吕布

 

　　家门口有坏人。

 

　　永乐三年，刚赢下靖难之变的明成祖，在南京禁宫里听到，遥遥的西域之外传来的消息后，跟当时主持西北军政的宋晟发去敕谕，吩咐了要加强“儆备”：

 

　　撒马尔罕回回，与别失八里沙米查干王，假道率兵东向，彼必未敢肆志如此。然边备常不可怠。……宜练兵马，谨斥候，计粮储，预为之备”。

 

　　宋晟一家是跟着太祖出来打天下的两淮帮人，他本人也经历太祖、建文两朝，长期戍守甘肃边关。作为明初最卓越的边疆军政长官，宋大都督当然知道关外发生了什么。见过大风浪的他，已有条不紊的准备起来，相继招降附近蒙古部落，修建烽火台与急递铺，秣兵厉马，不消细说。

 

　　前敌宋都督当然也知道，敕谕里的“别失八里”的国王沙米查干（1399～1407）在这次冲突中，最多也就是个附庸，另一位“撒马尔罕回回”，才是真对手。这位蒙古回回领袖的名字，还有一个更有名的叫法，留在典籍与人们的心中，他就叫“帖木儿”。

 

　　“帖木儿”作名字在蒙古人里很常见，他的意思大约就是铁，所以很多蒙古名将的名字翻译过来就是锅铁、青铁、白铁。“白铁”就是个大家都熟悉的、张无忌 老丈人、赵敏的老爸察罕帖木儿。今天要说的跟永乐帝比划的中亚领袖，就叫“帖木儿”，鉴于他最后悲壮而无害的结局，叫他一声“铁叔”，其实也无妨。

 

　　从记载中看，日后中亚的领袖“铁叔”帖木儿的奋斗史，是有点像张无忌的。相似的有日后基本统一中亚蒙古诸部、天下独尊，相似的父辈都是颇有头面的人，但自己青年时期却扎扎实实经历过一点困难。

 

　　帖木儿是中亚突厥化的蒙古巴鲁剌斯部人。巴鲁剌思氏，是蒙古尼鲁温（Nilun）诸部之一，早些可以上溯到唐代的蒙兀室韦。成吉思汗一支的祖上，有位 叔祖辈，因为特能吃饭量很大，因此取名叫“巴鲁剌岱”，大约就是“吃货”的意思。“吃货”的一支后裔，就组建了巴鲁剌思部落。其实，今天看蒙古诸部的认同 与区别的传说，虽然非常难记，但如果用小曲里唱的“我的老家 哎 就住在这个屯 我是这个屯里 土生土长的人”来理解，就容易明白，诸部间很多就是空间分布造成的区别。

 

　　巴鲁剌思部落后来出了一个孩子叫“哈拉察尔那颜”，这位“老哈拉”，是成吉思汗的兄弟辈，有过军功，他的四世孙叫“杜尔凯”，看样子应该已经没落了。 因与另一个部族的领袖比较亲密，稍有过一些小产业。“杜尔凯”就是帖木儿的老爸，老杜投靠的那个部落，就是帖木儿夫人的爷爷、察合台汗宰相“杜兰斯窝基士 阿奈部”喀斯庚汗。这么看，尽管帖木儿似没有殷天正这样外公，但他确实有个牛逼的“姻爷爷”喀斯庚汗。老汗王大约是看上“铁叔”姿貌雄伟；或许，那不过是 “铁叔”发家后自己编的，反正，帖木儿娶了他们家的孙女，铁叔本人也被明朝的书里写成“驸马帖木儿”，想来是“铁叔”占了便宜的多。

 

　　如果帖木儿没死的话，明军能否击败他？这个话题在历史爱好者之间争论不休

 

　　“铁叔”帖木儿，元顺帝至元二年（1336）生于撒马尔罕以南的碣石（今乌兹别克斯坦沙赫里萨布兹）。他在父亲“杜尔凯”死后，一直在碣石地方不知做 些什么。作为突厥化的蒙古后裔，他很快开始了自己的奋斗史，到处来事。不过有趣的是，他奋斗史的开始，唯一能说的就是被人打断腿，人们蔑称他为“跛子帖木 尔”。

 

　　后人所知的帖木尔的传奇历史，绝大部分来自《胜利书》《帖木儿自传》，或者后人的《巴布尔回忆录》，此类记载基本都将帖木儿的跛腿，归结为帖木儿在故 乡附近起义，与蒙古部族作战时被打伤的。不过还有种说法，似乎更为接地气，应该是他小时候偷羊被抓时，被人打断的。这个传说似乎更符合事实根据，“铁叔” 家里在他出生的时代已经很没落，他老爸其实并不是什么一方长官。不过，很多能打的都是跛子，近有张灵甫，远有孙膑，帖木儿大有二位军神的影子。

 

　　此时的中亚蒙古人后裔地区，政权非常混乱，“铁叔”帖木儿之前的14世纪中期，蒙古帝国四大汗国之一的察合台汗国分裂，汗国西部开始分裂。东部则在元 至正二十年（1360）大势底定，后来的东察合台汗国可汗秃忽鲁帖木儿，控制了河中部分地区。我们的“铁叔”帖木尔，在这年率部主动归降秃黑鲁帖木儿汗， 并被任命为碣石及其属地的监治官。

 

　　这一年，还在创业期的朱元璋生下了虎子朱棣。

 

　　不过，“铁叔”没在蒸蒸日上的蒙古穆斯林先驱“秃忽鲁帖木儿”那儿待得很久；很快，帖木儿与河中统治者、东察合台汗衙内也里牙思火者反目，被迫出走。 这期间，他拉上姻兄、也就是前面喀斯庚汗的孙子忽辛，一起起兵攻打老主子，成功后扶植姻兄做了汗王。不过好景不长，洪武三年（1370）时，帖木儿跟亲密 战友继续反目，忽辛被这位妹夫击败，丢了国家不算，连命都搭了进去，此时的“铁叔”终于走上了历史大舞台，奄有河中之地。对于中亚人来说，这不失为定鼎中 原了。这位生性反复的创业家，不仅颇有几分吕布的勇武与策略，竟然还有奉先没有运势，做到了君临天下。

 

　　甚至，“铁叔”这位深目高鼻的蒙古后裔，此时也宣称自己是成吉思汗系的继承人。成功者都是这个样子，反正能质疑他出自“黄金家族”的人，都被他征服了。

 

　　就差这么一点：原来你没在那里

 

　　刚过不惑年纪的帖木儿，已经能以都城撒马儿罕为中心，开始残酷的征服战争。直到十四世纪末之前，他先后向东征讨老东家东察合台汗国，向西向北痛打中亚 周边的花剌子模，向南征服阿富汗，后又向西南上伊朗高原征服波斯。而后又北上，进攻金帐汗国。最著名一战是与白帐汗国的脱脱迷失汗，于今天俄罗斯伏尔加河 中游的昆都尔察河谷大战，彻底击败金帐汗国。一生戎马四十余年，几无败绩。因为这位穆斯林君主的骁勇与残暴，中亚、南亚迅速在他的铁蹄下穆斯林化。而原本 最后一点近世中亚包括佛教在内的宗教几乎殆尽。明代初年从印度远道而来、觐见朱元璋的高僧具生吉祥，很可能就是因那次浩劫，才有开法中土的因缘。

 

　　帖木儿在征讨之余，逐渐从讨伐蒙古诸部，变为效法成吉思汗，征服异族，统一蒙古。这使他把欲望投到了更远方。年近七十、独孤求败的“铁叔”帖木儿，在 15世纪初，同即将称霸世界的奥斯曼帝国，大打一仗；因双方决战于安卡拉附近，故名“安卡拉战役”。奥斯曼的苏丹巴耶济德(1389～1402在位)统治 期间，奥斯曼帝国几乎到达了高峰，他们不仅向东吞并了小亚细亚东部小国，侵入亚美尼亚及两河流域，还围攻君士坦丁堡，几乎就要将拜占庭帝国首都攻下来了。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，来自撒马尔罕的蒙古“铁叔”，硬生生替遥远的基督教帝国续了一把命，生擒奥斯曼苏丹，解了君士坦丁堡的围。巴耶济德最后就死在帖木儿 的劳营里。

 

　　帖木儿最先在小亚细亚一些不满奥斯曼人统治的小国君主援助下，一路西进奥斯曼人的地盘，1402年7月20日，双方终于来到安卡拉城东北部开始决战。 最后因为联军中有背叛，奥斯曼军败下阵来，撤退中领袖的战马还“的卢妨主”，苏丹本人被摔下马被俘。关于巴耶塞特牢狱生涯的故事有很多。比如有传说帖木尔 将巴耶塞特当作脚凳使用；另一个记载“铁叔”要巴耶塞特的妻子、塞尔维亚国王的女儿，在他与朝臣面前赤身裸体地跳舞，这个荤段子的景象，可能性似乎也不 小。不过也有说帖木儿善待皇帝俘虏的，甚至也想把他放回去，就像他的亲戚瓦剌部把明英宗抓了又放一样。总之，这一仗他又打赢了。

 

　　接下来的故事，爱好历史的朋友都听说过。能征惯战、且野心爆棚的“铁叔”指着地图上最后一块他还没征服的土地说，我来了。那里，就是刚刚更新的永乐朝 大明帝国。我们一开始引用的“世界整个有人居住的空间没有达到可以有两个国王的程度”，就是“铁叔”这时候说的。早两年还是洪武爷朱元璋时代，帖木儿似乎 对这位远方的兄长还礼敬有嘉，撒马尔罕与大明还有礼仪往来，大明的使者还不远万里去那里考察。后来老哥死了，世孙世侄相继即位，两国关系渐渐疏远以致对 抗，使节也被扣了，贸易也不做了。学者分析，大约是帖木儿先想稳住东方，全力解决西部，等西部荡平再最后收拾东面的缘故，正好还拖死了东方的开国君主，这 战略安排，五百多年后的希特勒想模仿也模仿不来。

 

　　1404年冬帖木儿调集二十万骑兵，冒着严寒，想速战来取明帝国。但大军到了伊犁河附近，帖木儿得了重病，于1405年2月18日不治身亡，大军也就 止步不前了，随之而来的是国内发生内乱，再也没有进攻大明的能力了。帖木儿的外敌也趁虚而入，曾经的手下败将奥斯曼帝国，就趁机收复失地，并在半个世纪后 迎来极盛。

 

　　帖木儿发达之后才出生的朱棣，在“铁叔”面前绝对是小辈，不过雄才大略如朱棣者，似乎也不怎么落下风。尽管今天的学者与网民，似乎都觉得以健康的帖木 儿的功力，一路东进中原，未尝没有可能得手。但明成祖一点也没束手就擒的意思，除了陆上防备固守河西外，成祖海上计划最重要的一环，郑和下西洋最早的战略 目的，可能就是奔着帖木儿去的，希望能在被“铁叔”血洗的印度半岛登陆，找到一条捷径直取撒马尔罕。

 

　　这些，都是后世诸葛亮们的分析，因为还好就差这么一点，“铁叔”没能来到这里。不过从帖木儿死后帝国分崩离析，而明成祖时代大明国运开始上升，即便两 国在广大的西域遭遇，对赌国运的话，大明也不会在下风。而且有幸的是，帖木儿的后代反而对大明恭敬有嘉，一下回到洪武朝双边睦邻的状态。帖木儿王朝的继任 者沙哈鲁，在给永乐皇帝的一封信函中，建议永乐皇帝皈依伊斯兰教。沙哈鲁的这封书信未能保存下来，但朱棣的答书却保存在汉文史料和波斯文史料中得以流传。 纵观那篇“王顾左右而言他”的回函，永乐帝表达了一个意思“呵呵”。其实成祖对包括伊斯兰教在内的当日最重要的诸教如汉藏佛教、道教等，都礼敬有嘉，且都 亲身担任着护教法王的角色，帖木儿的那位后生，显然是格局小了。（作者系复旦大学古籍所助理研究员，主攻明清文学、历史和宗教）